Ep49. Workism:崇拜工作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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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愛上了佈置生活。有可能是因為工作過於緊張,每日都在拘謹的心情中度過,極不平衡。創作意欲大減,開始迷失於每日朝十晚七的工作當中。每星期定期學法文,看看書,已經覺得盡力生活了。有時會內疚自己有心無力,未能每星期製作podcast,但每當自己陷入如斯思緒當中,心中永遠有另一把聲音安慰說:不,這並不是頹廢的生活,只是一個令人覺得身心俱疲的循環。於是開始設法打斷循環,但要在香港生存的節拍又能輕易變奏嗎?當然我是痴人妄想。主旋律不變,但加點配樂總可以吧?於是開始在家中建起自己的小角落。家中突然增置了一個女性裸體形狀的陶瓷製花瓶,放在小植物的旁邊。也許我把自己投射在花瓶了,在一片綠色之中喘息。然後看著看着又覺得欠了些什麼。於是又有一個週末,花瓶裡面突然多了一束小花。我不認識花藝,但憑感覺挑花,還是有點經驗的。以前總喜歡一束束狂放不羈的花,但現在收斂了,喜歡一朵朵柔聲說話的小花:白色的滿天星襯托幾枝鮮黃色的跳舞蘭,就這樣襯托著花瓶和旁邊的小森林。

生活在壓力底下,好像在海底浮浮沈沈。感受到水壓之餘,每一個動作都好像特別吃力。在書店閒逛時,一手拿下一行禪師的《怎麼鬆》,希望可以得到一些解脫。 的確是一個good buy,左翻翻右翻翻,竟然也輕鬆了一點。翻著書把每一句讀起來,自己聽著頓時覺得哇真的放鬆了不少。挑了幾節,錄低當作催眠曲,還真的有用。本來打算公開放到podcast裡,可是因為版權問題就放棄了。《放下煩憂》是我比較喜歡的一節:「我們練習時學著照看當下這一刻。別讓自己迷失在過去或未來當中。好好關照當下,也許就能改變過去的負面經驗。」我花很多時間思考過去、未來,有好多時候工作的煩憂會一直侵蝕下班後的時間,我會把每一件不滿都detail一次,然後又花時間擔心還未完成的差事。我開始隨身帶著這本小書,上下班在車上時,會讀一節,提醒自己每一件事都有它自己的時間,而現在就是我自己的時間,不要思考過去、不要沈迷未來,現在的呼吸、看到的顏色、穿著自己喜歡的衣服、戴著心愛的耳環、摸到鍾意的書頁,就是當下的一刻。《快樂是大家的事》也是我喜歡的一節。「受苦與恐懼不光是我們自身的經驗。我們的恐懼與苦痛,也同時屬於我們的父母、朋友及社會。你就是我,我也是你。如果我們中間有人遇到美好的事情,等於所有人都經驗了這樣的美好。」作者說這個就是「無我」的概念。

當然有好多都是first world problems啊,這就跟無病呻吟沒什麼兩樣。我的生活,客觀來說是無憂無慮。記得有一年生日,聽到窗外冰冷的冬風,突然醒覺自己在暖暖的被窩,有瓦遮頭、有水喝、可以吃早餐;有一份穩定的工作,舒舒服服在辦公室看海景過日晨、看日落,收入可以隨時買到自己喜歡的東西,隨時去旅行說走就走;家人健在、自己身體健康的很,四肢健全,眼能看、耳能聽、臉蛋也不差。已經是中了jackpot的一個人生。回想小學時教probability,聽說別的社會女性地位低微,我當時就在盤算,假如這世界有輪迴,能轉生到香港成為一個女生是有多麼幸運的一件事。我會糾結:這是想自己忘記現在身處的社會有多不幸嗎?係幾tempting嘅,但係既然決定要留下來,就先要唔好令自己憂鬱到發癲。既然決定要留下來,就要在社會的殘酷和生活的逼迫之間種花、抖氣、畫畫、寫字的空間。

既然講到因為工作令自己過於緊張,不如跟諸位打工仔分享一下我最近看過印象最深刻的一篇文章吧。文章題為《The Religion of Workism Is Making Americans Miserable》,作者Derek Thompson [1]。文章以美國為中心,但論述也可以應用在香港上。作者說,隨著科技發展和工業自動化,宏觀來看人類的工時的確比以前少了,但我們未必留意到的是,有錢人的 工時反而比以前長了許多。工作由「a means of material production」進化成「a means of identity production」。文章題目中的workism指相信工作是體現一個人的身份和人生意義的渠道,相信為了體現自己,唯一辦法就是工作更多而不是工作更少。在商業社會裡面,我們開始把自己的人生跟工作之間的界線模糊了,以前我們把工作叫「job」,然後慢慢變成「career」,然後變成「purpose」、「calling」,然後見工時被問到最多是「where do you see yourself in 5-10 years」、「what is your vision」。認識新朋友時,問題往往是「what do you do?」然後我們下意識,答案永遠都是我們的工作。說真的我其實很討厭問這個問題,也很少問這個問題,因為我覺得認識一個人真的不拘泥於他的工作。我反而喜歡問的是對方的喜好。

作者接著說:「A culture that funnels its dreams of self-actualization into salaried jobs is setting itself up for collective anxiety, mass disappointment, and inevitable burnout... we have created this idea that the meaning of life should be found in work」就是因為把人生的意義都放到工作上,事業成敗就變成焦慮、不安的來源,因為失敗正正傷害到我們的自尊。這篇文章對我如當頭棒喝,因為許多時候在工作上的不安源於害怕看見一個失敗的自己,和辜負別人的期盼。可是有時需要提醒自己一句:「It's just a job」。

但這並不代表放任自己做無意義的工作。There is a difference between not seeking meaning from work, versus actively doing meaningless work. 我對自己說,不要求自己從工作裡找到人生的意義,並不等於要主動做無意義的工作。以工作釐定人生有意義與否,就好像以學業成績斷定一個人的成敗一樣可笑。當然工作裡找到意義永遠是ideal scenario,但那不是唯一一個人生意義的來源。最後作者的一句:「work is not life’s product, but its currency. What we choose to buy with it is the ultimate project of living.」工作並不是人生的結果,它只是生活的工具、貨幣;而我們決定想用貨幣買甚麼,是我們的自由。文章其實亦涵蓋到更深入嘅議題,例如近幾十年宗教信仰的沒落、社交媒體的盛行、美國年輕人承受的學債等等也不無關係,但在此就不詳述。又或者,突然靈機一觸:有時特登做無意義嘅嘢,都唔一定係無意義喎!其實點解一定要每一樣嘢都有意義呢???

剛好發現自己一直放在to read list裡面的一本書正是James Suzman的《Work: A history of how we spend our time》,內容從人類進化歷史角度,探討「工作」在甚麼時候開始帶給我們意義、塑造價值觀、斷定社會階級和決定我們如何利用時間。作者指出,在人類發展的歷史裡有95%以上的時間,工作的定義跟現今的定義並不相同。作者問:為何在物質最充裕的年代,我們竟然工作得最多?有機會再跟大家分享內容吧!希望讀完此書後可以睇開啲,放開工作的枷鎖,重拾寫作、創作的樂趣,繼續同大家見面!

[1] https://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19/02/religion-workism-making-americans-miserable/583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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